当前简讯:【萨巴特世界远征番外】双鹰 第一章 252日(上)

时间:2023-02-04 12:18:42     来源:哔哩哔哩

原作者Dan Abnett。个人翻译仅作学习交流之用,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强力者征服陆地,冒险家征服星空。二者之间,苍穹横亘,唯至勇之人方能征服。

——为范汀世界


【资料图】

海森威尔航空学院所作献辞

“我命令你夺取制空权。怎么夺取是你的事。”

——战帅马卡洛斯

电告奥诺夫海军上将,773.M41

“我们有飞机。我们驾驶。他们也有飞机。他们也驾驶。互相射击。唯一重要的是,结束时谁还在天上飞。”

——奥古斯特·卡明斯基少校(73击杀)

于812.M41阵亡前六周

“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活着离开这里。”

——布莉·贾格迪娅中校

于欧兰堡

发现目标

西达

773.M41帝国年,252-260

252

飞跃马卡尼特山脉(Makanites),0632

在黎明之光的照耀下,群峰显出粉红辉光,一如扭曲变形的软糖蛋糕。硬阴影像墨水一样填满了空腔。三千米之下的空域,白云在冰冷的大气中被拉扯成长长的飘带。

狩猎长机只是前方明亮空气中的一个十字形斑点。他开始转弯,东偏北十度。达罗推动操纵杆,翻滚着跟上去。地平线摇摆起来,世界转动不休。一切都很慢很慢。他无视了耳边的敲击声。

至少倾角仪还在工作。飞机改平后,达罗再次伸手敲了敲燃料表的铜盘,读数仍然是满的,可他们已经飞了五十八分钟。

一定是带衬里的手套缓冲了力道。他脱下一只手套,用裸露的手指再次敲击。

表盘仍然显示满油。

看到手已冻得发青,他连忙戴上手套。绝热工作服内温暖舒适,但舱内温度计的读数是零下八度。

除了喷射气流的背景音外别无他声。达罗抬头观察,接着环顾四周,进行目视扫描。所见空空,唯有蓝天。幻日在面罩表面闪烁光芒。狩猎三号就在正侧方,表现为一个拖着水汽的剪影。

高度计的读数是六千米。

通讯器咯咯响起。“狩猎长机呼叫狩猎联队。径直向西返航,保持紧凑队形。”

他们懒散地滚转一圈。景色自左舷升起,达罗看到极下处短促地闪着光。那是山口处的炮火。

敲击声又响起来,像是有人蹲在他装甲座椅的框架后面,用锤子敲打内翼梁。脉冲喷气发动机工作时总是会发出汩汩的气流声,但明显跟这个对不上号。

他打开通讯器:“狩猎长机,我是狩猎四号。我——”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通讯频道像被捅了一刀的猪一样尖叫起来。

天翻地覆。

“噢,神皇!噢,狗屎!噢,神皇!”一个声音大喊。达罗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声音。过载将他反复揉搓,他的狼崽飞机[1]正在剧烈翻滚。

光暗轮转,天地倒错,上下上下,上上下下。达罗死死忍住呕吐感,拼命下压节流阀。通讯器里响起了支离破碎的疯狂絮语。

“狩猎四号!狩猎四号!”

达罗最终重获控制权,改平了飞机,但至少丢失了一千米高度。他确认了地平线的位置,四处顾盼,徒劳的想找到友军。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因为有东西从飞机鼻锥前方坠落。

那是架狼崽,一侧机翼被削掉了,破碎的结构体和机身板材残骸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火焰被吸入它的脉冲喷气发动机。它拖着烟雾划出一道彗星般的弧线,打着滚跌向大地,变成了一个斑点。一个愈来愈小的斑点。一个针尖似的微小闪光。

肠子好像打了结,胃酸翻涌不休。恐惧如同恶臭弥漫在小小的驾驶舱内。

又有东西闪过,如此迅疾,只容一瞥便不见踪影。他只记住了一对下弯翼。

“狩猎四号!脱离!脱离然后转向!有一个就在你上面!”

达罗压住操纵杆,狠踹一脚方向舵,世界再次翻滚起来。他保持机头向上,猛推节流阀,狼崽愤怒的跳动着,敲击声再次响起。

泰拉王座啊。他曾以为是他的小鸟出了故障,但全非如此。他们是被蛰了。

达罗在安全带的束缚中前倾身体,从驾驶舱向外看去。右机翼的铝制蒙皮被打穿并撕裂。见鬼,他被击中了。他前推节流阀推杆以增加推力,然后在艰难的爬升中向左转弯。

黎明时分的天空充满了烟雾:长长的灰色烟气和小小的黑色花朵,形似脏兮兮的棉花。狩猎联队的队形被破坏了,飞机在天空中四散飘零。达罗甚至看不到那些蝙蝠。

不,不对。他看到了一个,正转着弯追逐狩猎五号,机炮吊舱不断吐出曳光弹。

他朝它冲过去,迅速将反射式瞄准具的镜片调整到位,然后把拇指放在操纵杆顶端的开火按钮上。机头处安装着一座四联装机炮,隔着瞄准具的透明玻璃,他看到那只蝙蝠在十字分划线上疯狂地跳着舞,毫不停歇。

达罗咒骂了几句,开始向人类的神皇祈祷,祈求翼下生风、发则必中。他不断调整飞行姿态,前俯后仰、翻翻滚滚,想要锁定目标,可越是调整,反而偏得越厉害。

前方一点烟尘闪过,达罗的狼崽突然闯入了一道黑雨之幕。

不,不是雨,是油。然后是残骸。晶亮的金属碎片、变形的机器零件和断裂的铝材。当油污填塞前方视野,他骇得大叫起来。残骸不断打在机头护板和翼面上,嗒嗒声盈耳。蝙蝠干掉了狩猎五号,而达罗正在穿越残骸的洪流。任何一块大型碎片都能像炮火一样把他干掉,或者只需要一个半密耳[2]大小的齿轮被吸进进气口……

达罗扳动操纵杆,飞机仰首飞出了烟雾区域,光明重临。滑流吹落了座舱盖上的燃油,高速气流又将其拉长成颤抖的黑线,缓慢而粘稠地移动着,就像鲜血。

紧接着他就不得不急促地向左翻滚,以避开面前的另一架狼崽。通讯器中传来一声尖叫,那架小小的墨绿色截击机填满了他的视野,又在几秒钟后掠过肩头消失不见。

这个粗暴的筋斗太过剧烈,飞机一时间陷入翻转状态,群峰在头顶不断蔓延,他挣扎着修正好姿态。敲击声又来了。该死的敲击声。他的速度掉得很快,而狼崽的老式脉冲喷气发动机有一个糟糕的特点,如果进气速度降低过快就可能会熄火。所以他开始自救,尽可能壮着胆子压榨出发动机的每一滴动力。两架飞机迎面掠过,快得根本来不及辨认型号;然后他又看到机头前方水平飞过三架飞机,都是狼崽,其中一架拉着蓝烟,在空中形成了一条漂浮的长带。

“狩猎长机!狩猎长机!”达罗呼叫道。两架完好的狼崽已经爬升出了视界,阳光刺目。受损的那一架正缓慢坠落,烟雾漫空弥散。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只蝙蝠,两点钟方向、五百米外,正降低高度,追向很可能就是被他击伤的那架狼崽。达罗已经执行了四周的飞行任务,但直到今天才首次看清了那个难以捉摸的敌人。它就像个被拉长的锋利斧头,两爿刀锋般的机翼交汇于机头,驾驶舱和发动机分列上下。一架地狱剃刀[3]型截击机,大敌空中力量的精华。在消息室的简报中,他们提到这些杀手涂装为血红色或亚光黑,但这架却是珍珠白,就像冰或雪花石膏;舱盖则被染成黑色,宛如光亮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窝。

达罗本以为自己会恐惧,却只感到了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他前倾身体,蜷缩在狼崽的装甲座舱中,打开加力,从那只蝙蝠的五点钟方向直冲过去。它似乎没有发现,依旧在悠闲的瞄准那只受伤的狼崽。

他拨动开关,激活机炮。

接近到三百米时,达罗迅速计算了他的偏转角,预计必须留出五度的提前量。神皇在上,他逃不掉了……

他按下开火按钮,狼崽因后座力微微颤抖。他看到闪光的火焰从下方舔舐鼻锥,听到也感觉到了炮闩的砰砰声。

蝙蝠消失了。

达罗飞离战场,以约二百七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转了一个巨大的弯。交战只一瞬间便告结束。他杀了它吗?他坐在透明的气泡座舱内四处张望,活像个在洞穴里向外看的动物。如果击中了它,一定会有烟雾吧?然而他能看到的唯一烟雾来自于头顶一千米处的淡蓝色天穹,狗斗的主战场上情势如火如荼。

他改变航向。空战的第一原则:开一枪就撤。不要死盯一个目标,也不要走回头路。这只会让你成为靶子。

但他必须知道。必须。

他向下倾斜右翼,在下方的群峰间寻找火光。

一无所有。

达罗改平飞机,然后发现了目标。就在他旁边。他震惊地叫了起来。那只蝙蝠就在距他不足一翼的地方并排飞行,润泽的白色机身上没有任何痕迹。

它在耍他。

见习飞行员恩里克·达罗内心恐慌升腾。他知道无论逃跑还是爬升,他英勇的小崽子都非是地狱剃刀之敌,干脆奋力关闭节流阀并踩下刹车,希冀能以此让那台庞大机械冲到前面去。

它消失了一瞬。它又回来了,在他的另一侧,复制了他的刹车-俯冲机动。达罗发誓,地狱剃刀型一定是由矢量推力驱动。他们是如此接近,如刀机翼之下,机腹上的反应式喷气发动机喷口清晰可见。无论加速还是减速,它都能超越所有传统喷气式飞机,甚至能在空中接近悬停。

达罗拒绝接受魔高一丈的事实,亦拒绝承认自己即将死亡。他猛转操纵杆、狠踹方向舵,做出一个他敢做出的极限俯冲机动,只要再迅猛一丝,狼崽的机翼就会折断。

世界朝他冲来,充塞视野。他看到群山庄严上升以迎。他的山。他的世界。他此来所要拯救的世界。

身后,珍珠白的敌机毫不费力地追了上来,尾随他一道坠落。

[1]狼崽飞机,wolfcub,全称为Commenwealth K4T Wolfcub

[2]密耳,mil,等于0.0254mm

[3]地狱剃刀,Hell Razor,地狱之刃Hell Blade的一种衍生型号

西达北空军基地,0702

有时候——比如现在这个完美的黎明——奥古斯特·卡明斯基乐于玩一个私人游戏。游戏名为《假装没有战争》。

从某些方面而言,这个游戏很容易。这里很安静,当朝阳从城市边缘升起时,夜晚的寒冷便让位给静谧的凉意。从他坐的位置能看到宽阔的海湾,在晨雾中朦朦胧胧地半遮着面;其外是海面,灰蓝色闪烁光芒。西达城本身——苍白的混凝土高塔、低矮的屋垛和供电尖顶的混合体——平静而安宁,以一种古旧的方式蜷缩在宽阔的岬角之上,一如过去二十九个世纪。海鸟在头顶盘旋,稍微破坏了游戏,因为他羡慕它们的翅膀和它们的自由。但,这些时候,这个游戏依然很容易。

西达并非卡明斯基的出生地(他是个沉默而无怨言的婴儿,四十二年前,向北三千公里,诞于佐芬尼亚海远端的伊诺特波利斯大巢),但他单方面采用了它。它比大巢小,而且更漂亮,作为一座了解海洋机制的滨海城市,它拥有大学和诸多学院,是远近闻名的学术中心。它也比大巢古老。当最初的技术官僚将精金桩沉入乌斯邦德半岛以建立伊诺特波利斯时,老城区已经存在了三百年。西达,亲爱的老西达,是伊诺西斯最古早的城市之一。

卡明斯基采用西达,部分是因为它辉煌的过去,主要原因则是他已经在那里驻扎了六年,对它很是熟悉:它的餐馆,它的沿海凉亭和突堤,它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每当他关上座舱盖,挥手示意维护工离开时,都渴望回到这里。他也总能回到这里。

哪怕是上一次。

“那边的!司机!”

这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卡车的破旧皮椅上坐起来,向外看去。军务部的签派员老平川正踩着硬土走过来,他的三个助手跟在后面,像菜鸟僚机一样摇摇晃晃的走着。平川的长袍在他身后飘荡,靴子踏着干燥的土地上扬起灰尘。他的声音很高,就像海鸟的叫声。

卡明斯基不怎么喜欢平川。他的游戏被毁了。这位领导的喊声拽下了他的视线,地面和机场映入眼帘。看到这些,谁都无法假装战争不存在。

卡明斯基推开驾驶室的门,爬下车迎接领导。他从五点上就醒了,一直等着发车,用酒壶啜饮咖啡因提神,咀嚼面包[1]充饥。

“领导。”他站定敬礼,其实没必要,这个油滑的人没有军衔。但这是老习惯了,就像卡明斯基自己,死硬死硬的。平川手拿一块数据板,上下打量着卡明斯基和他身后邋遢的运输工具。

“司机奥·卡明斯基,车辆编号167?”

“你说得对,长官。”

平川低头检查数据板的一个方框,问∶“加过油了?能出发么?”

卡明斯基点头:“五点钟就弄好了。我得到了六十升的二级油配给券,上班前就把油加满了。”

“有票据吗?”他开始检查另一个方框。

卡明斯基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纸条,展平后递了过去。

平川仔细看了看:“60.003升,司机?”

卡明斯基耸耸肩:“加油枪不是很准确,领导。我在快到60升的时候就停了,但最后几滴——”

“你应该多加注意,保证精确。”平川断然说道。他的一个助手跟着点头。

“领导,你自己去油库给车加过油吗?”卡明斯基轻率反问。

“当然没有!”

“好吧,如果你加过,就知道这到底有多难了。”

“不要因为自己无能而指责我,司机!”平川疾声反驳,“像燃油这样的基础资源必须以毫升为单位管理和配给!这是神圣的军务部的任务!正在打仗呢,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了……”

领导平川无视了他,看向那个点头的助手∶“0.03升二级油在基地是多少钱?”

助手在他的袖珍板上快速计算了一下∶“四舍五入是10.5分,领导。”

“向上取整,并从司机奥·卡明斯基的下一张工资单里扣除。”

“记下来了,领导。”

平川转过脸∶“运送人员。三十分钟后到帝国酒店接人,酒店在——”

“我知道在哪儿。”

“很好。把他们送到南空军基地的站点,明白吗?好,在这里签字。”

卡明斯基用僵硬的手指和触控笔作着斗争,问道∶“是飞行员吗?海军最后的飞行员?”

平川生气地说∶“不由我说。正在打仗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领导?”

拿回数据板和触控笔时,平川抬眼看了看卡明斯基的脸,首次和司机有了眼神接触。看到的东西让他不寒而栗。

“去吧,司机。”他最后说了一句,匆匆离去。

卡明斯基爬上他那辆破旧的卡车,发动了引擎。伴随着引擎启动的咳嗽声,蓝色烟雾从垂直排气管中涌出。他松开刹车,控制十个车轮从硬土地的缓坡驶下,然后沿着铁丝网围起的道路前进。

游戏已经完全毁了。不再有任何假装空间。这里有加油车,表面糊着一层黑乎乎糖霜似的钷素废料,还有装甲机库。修理间里回荡着电动工具的噪音,手推车上堆着起动注油器线圈的线缆;电动军火列车停在沙沙摆动的赛普草丛边缘,上面空空如也。

还有简易机场。晨光下,皲裂的混凝土地面仿佛罹患银屑病的皮肤,八引擎轰炸机呆在停机坪上生着闷气,举起马刀刀刃似的螺旋桨以示恐吓;翼下带挂架的“伯劳”俯冲轰炸机被防水布盖着,维护工和军械士在它们周围忙个不停。

越过机场,在海的方向,是狼崽们长长的的起飞坡道[2],像裸露的脊骨一样铺展开来,在朝日下反射出森森白光。

五架狼崽停在起飞坪首端的滑行道上,瓶绿色机身,灰色下表面。这种轻型单座机有着短而粗的机翼和尾翼,火箭发动机在背上高高凸起,看起来敦实而沉重。

但卡明斯基知道它们飞行时的感受。他知道它们如何从弹射坡道[3]上升起,节流阀向前,气流点燃脉冲发动机,在砰砰的爆裂声中,飞机达到起飞速度。当离开坡道末端、直冲蓝天时,腹部沉沉下坠,充满了原始的悸动。橡胶的臭味混合着钢铁的生腥,还有钷素、氮气和费斯林[4]。在高空的感觉,活着的感觉……

神皇呵,他是多么地思念它。

到了大门口,在防护桩和沉重的折流栅旁,驶来一队运输军火的军车。他停车让行,抬头看了看后视镜,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

胜过任何事物,胜过满地的作战飞机,镜中的卡明斯基告诉他,他所珍视的游戏纯属虚假。

此事确定无疑,正在打仗呢。

[1]原文为a coil of whisp-bread,完全查不到相关资料,但显然是一种面包

[2]起飞坡道,launch ramp,从下文看,是类似滑跃甲板那样末端带有弧度的跑道

[3]弹射坡道,catapult ramp,前者意为弹射器,后者意为坡道,因此大概就是跑道带弧度的弹射器,与起飞坡道应该是一个东西

[4]费斯林fyceline,帝国的一种炸药

西达老城,0709

他睡不着。主要是因为期待,期待活过新的战争。但他的生物钟仍在按船上的节奏运行,对它而言,现在正是傍晚。

床头柜上的计时器刚指向六点,他就从床上起来了。天气很冷,天也还没亮。隔壁房间里葛蕾塔之翱[1]的其他人还在睡觉。他能听到鼾声,尤其是投弹手贾德那火山般的轰鸣。这个小旅馆位于卡泽加特运河边,曾经也光鲜亮丽,军务部在这里给他们设了临时铺位。昨日傍晚,他们蜂拥而至,把背包随便往走廊上一堆便急吼吼地争相入住。年轻人们打开酒瓶,喝得酩酊大醉,用酒后沉眠倒过时差。他也喝了一两杯,但这种廉价的逃避并不能吸引他。

他和别的军官占据了最好的房间,为此他不得不赶走失望的奥松。“去找别的地儿吧。”他告诉那个机尾炮手。但这间房很难称得上是战利品:地毯早就没了,墙皮也破碎不堪,涂满沥青的床单钉在窗棂上充作窗帘;天花板密布潮斑,就像患了疥疮,到处都萦绕着疲惫和辉煌褪色后的气息。这是连年战争对一个地方的影响。对人亦然。

经营旅馆的老妇人告诉他八点后才有热水,但他跨过这么多秒差距[2]到了这里,可不是为了用冷水澡作为旅途开端。他在昏昧光线中穿好衣服——靴子、马裤、羊毛背心——然后开始穿飞行服。但他的手指碰到了缝在厚厚衬芯上的徽章,队长的徽章,中队的徽章,以及名称栏中的“奥斯卡·维尔特里”。他把它放在一边,转而选了件不显眼的棕褐色皮大衣。

楼梯平台一片黑暗。上面一层,你好地狱风暴的队员正在睡觉,再往上一层是恐怖王座跟寡妇制造者;射杀之戮和一个都不能少在一楼休息。另外六名帝国(范汀)第二十一光环联队[3]的队员则被安置在街边另一家小旅馆里。

维尔特里打开了一个光球灯,灯光昏暗,但足够照亮嘎吱作响的楼梯。他下到大厅里,壁炉的华美装饰今已片片剥落,壁炉架上堆着古书,他曾在里面翻找,希望能找到可供消遣的作品,但现在被他碰过的几本都跌入了尘埃。

他把自己带到街上。外面寒冷而寂静,只闻运河的潺潺水声。一辆面包车在河对岸隆隆开过,由于灯光管制,车灯被遮住了。行不几步,他注意到路边间隔均匀的残桩,战争中铁质路灯架被从大道上移除,只留下这点遗迹。他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这里和平时期的景色。造型优雅的玻璃罩路灯洒下光芒,大运河上游艇呜呜驶过,富足的帝国公民四处奔忙,不时停步寒暄,又或在露台上的餐厅就餐,现在餐厅都关门了。还有学生。简报里说西达是座教育之都。

事实上,他刚意识到,自己对伊诺西斯所知甚少,仅有三件事:它是一个古老而骄傲的帝国世界;它地处战略要冲,对萨巴特世界群至关重要;所以他以及其他成千上万的飞行员在短时间内被从各处世界征召而来,以从灭亡中将它拯救。

他突然又注意到了路人——其他行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在晨光中步履匆匆,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小教堂的钟鸣响七次,呼唤人们去做礼拜。维尔特里跟在他们后面,穿过了运河上的桥梁。

当他抵达国教小教堂时,晨祈仪式已然开始,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聆听飘扬的圣歌。头顶,教堂正门上的浅浮雕勾勒出神皇圣像。祂沐浴在寒冷空气与灰蒙光线之中,俯瞰着芸芸众生。

维尔特里羞愧地低下了头。八年前,作为一名战士,他发誓为神皇服务、不惜性命,彼时他还不知道这到底有他妈的多难——当然,他一直都渴望成为飞行员,范汀世界独特的地形地貌赋予了她的儿女们飞行员之本能。但代价无比沉重。两年前,在从大敌的毒爪里解放家园世界的最后一役中,他与战帅马卡洛斯麾下的帝国远征军并肩作战,有两次都几乎丧命∶一次是穿越灼灭海[4]的毒气,一次是沦为邪恶军阀萨吉塔·斯莱思[5]的阶下囚。

两年来,他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已死的想法。他活在借来的时间里。学院的导师反复向他灌输命运之轮的概念,说它在帝皇的右掌中轮转不休,维持着对称和平衡。有得必有失,有借即有还。一人得救便有一人沦亡。

他已得救两次,稽核即将到来。他在这里,在另一个世界,身荷拯救之重任。他确信稽核就在其中。命运之轮即将转动。两度幸免于难,他得以亲眼目睹家园世界被拯救;现在他将再次战斗,以拯救他人的家园世界。这里,无疑便是了账之所。

在他的每次行动中,葛蕾塔之翱的队员们都见过这种宿命,他很确定。他们知道他们在驾驶一只注定失败的鸟儿。被他注定,被他诅咒。他在穿越灼灭海时失去了一名同伴,他本该一同丧命的;现在命运之轮即将再带走一个,以平衡账目。

他曾申请调离,但被上级驳回,想转为非行动人员亦不可得。“你是个好得他妈的不行的飞行军官,维尔特里。”奥诺夫跟他说,“把这些胡说八道的宿命论都扔一边去。我们需要每一个飞行时数足够而且有战斗经验的混球。伊诺西斯的局势无比严峻。我们的陆军正在塞克[6]军团的追击下艰难撤退,马上就要爆发一场血腥空战,记住我的话。申请驳回。你的海军运输机将于明早六点离开轨道。”

维尔特里抬头看着神皇的雕像,缓缓升起的朝阳在上面涂下浓重阴影。祂不以为然地怒视着他懦弱的灵魂,对他心中的胆怯了如指掌。

“对不起。”他说,声音响亮。

一位迟到的女士,穿着黑色长外套,被他吓了一跳,看了过来。他腼腆地耸耸肩,为她拉开教堂大门。

光芒流泻,与献予泰拉黄金王座的胜利合唱一道冲刷着他们。她急忙走了进去。

他跟着进去,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1]葛蕾塔之翱,G for Greta

[2]parsec,天文学上的一种长度单位,1pc约等于3.261光年

[3]各机名称依次为Hello Hellstorm,Throne of Terror,Widowmaker,K for Killshot,Get Them All Back。联队名称为Halo。范汀Phantine是一个帝国世界,由于自然环境原因飞行员辈出,其空军联队的排序均为罗马数字形式,如Halo就是Phantine XXI,详细信息可见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0949304?spm_id_from=333.999.0.0

[4]灼灭海,Scald,范汀世界对流层以下的大气,其中气体含有腐蚀性和毒性

[5]萨吉塔·斯莱思,混沌军阀乌洛克·野牛最信任的副手,领导血契部队

[6]阿纳克瓦纳尔·塞克,一名强大的混沌术士,建立了名为塞克之子的军团

飞跃马卡尼特山脉,0711

这个对手很好。胆子很大。而且大概率很年轻,无比渴望能活下去。话又说回来,他们不都这样?

他的俯冲很精彩,也很鲁莽。飞行勇士赫雷尔·卡斯·奥巴肯,混乱之主[1]麾下第五梯队的首领。他向赛克发誓,决战之时他的梯队里要有更多这样的男孩。这个男孩,如常言所说,是在用爪子飞。如此尖锐的俯冲。奥巴肯还不知道敌人那小得可爱的脉冲喷气发动机能做到这一点。

宰了他似乎有些浪费。

伤口被重力盔甲包覆得很牢固,自动泵和心脏离心机补偿着血液循环。奥巴肯操纵他的地狱剃刀陡然急停,调整方向后,迅速加速至零点八马赫,如利刃般切开空气。驾驶舱内一片漆黑,只有仪器闪烁微光,映在他的黑色漆皮长手套上。下扑的狼崽表现为鸟卜仪上的一颗明亮的橘色斑点。

它是怎么活下来的,靠飞行员的技巧还是运气?年轻人几乎没有前者,但有时会鸿运当头。这个俯冲正考验着敌机的机体结构强度。下降率再大一丝,就会把机翼从翼柱上扯下来,或是烧坏异步电机。

在全盔的亚光黑玻璃面罩后,奥巴肯笑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脸,那是一张由纤维和聚合织物加固的灰白组织。他的眼睛是义体,通过脊椎上的神经接口直接与战机的枪械瞄准器相连。

在三百米高度,狼崽从俯冲中改出,拖出一个冗长而痛苦的大弯,避开了参差不齐的山峰。它的脉冲喷气发动机噼啪作响,显然陷入了困境。

另一个惊喜。另一次可敬的技术展示。或者运气。

奥巴肯倾斜操纵杆,加大反应式推进器推力,以非弹道学的方式突兀改出,嘲笑着那架小飞机的费力挣扎。它已经被瞄准器锁定了足足两分钟,目标搜索器不停地发出蜂鸣。

注意……

发现目标。

发现目标。

发现目标。

他为什么还没杀掉它?

我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奥巴肯想。

狼崽突然变向,绕过一座峰顶,这让它十字型的影子在阳光照耀的积雪上闪烁不定;接着它大幅倾斜翅膀,躲过了另一座峭壁。奥巴肯的地狱剃刀追逐在后,水平地飞过相同路径,恍如一枚洞穿空气的热追踪导弹。狼崽仍然在他的十字准线上。

蓦地,在下一座山峰周围,它消失了。奥巴肯皱起眉头,摇摆不定,认为这孩子终于误入歧途,撞上了崖壁。近三分钟来第一次,目标搜索器哔哔地叫出了锁定丢失……锁定丢失……锁定丢失……

不,没死。他在那儿。这个小混蛋。他用某种方式让狼崽快速地转过了岬角并且原路返回,正打开加力在下方狂奔。

奥巴肯把覆着闪亮黑手套的双手从操纵杆上抬起,鼓起掌来。的确非常好。

一声告警音响起,他骂了一句,干脆地把它关掉。战机已经开始使用储备燃油,几乎到了临界燃油阈值。这意味着两分钟之内必须返航,否则就无法飞回纳特拉布梯队的巢穴。

“现在游戏结束了。”奥巴肯用皴裂的嘴唇嘶嘶说道,鞭策着飞机急速上升。它完美地执行了他的指令,流畅得仿佛一条鲨鱼。“重新获取。”他告诉自动瞄准器。他今天已经完成了五次击杀,这男孩会是漂亮的第六个。他耽误了太多时间和他玩游戏。

瞄准器的环心追捕着猎物,哔声不停。狼崽在大范围内来回翻滚,保持着较低高度,用山峰连线间的扭曲沟壑填满自己与猎人的距离。

没有目标……

没有目标……

没有目标……

奥巴肯以他最邪恶的神祇之名诅咒着。这小杂种正从他手中溜走,靠他的爪子。他给予了太多宽容。现在敌人一定正在嘲笑他。

奥巴肯短暂捕捉到了目标,然后又丢失了,那只逃命的狼崽倾斜地贴着峭壁,来了个惊险的转弯。奥巴肯如法炮制。他们掀起的气流震动山峰,引发了一场雪崩。

又是一次。奥巴肯果断开火,眼花缭乱的曳光弹咻咻划破山顶的冰冷空气。没能打中。

再一次转弯,再一次捕捉,再一次发射,仍属徒劳。奥巴肯加大油门,腾空而起,利用反应式推进器做出一个充分的前飞矢量机动[2],把飞机拉到了狼崽的八点钟。

地狱剃刀正在全力以赴地工作,加力燃烧室把推力催至最高。他终于听到了对的声音。

目标锁定。

目标锁定。

目标锁定。

“晚安。”奥巴肯喃喃自语,厌烦起这个游戏,用通过硬连线控制的大拇指扣动了扳机。

炮火在前方飞射而下。但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震动,随即反映在仪器上,一侧的后掠翼被洞穿了。阳光之外,第二架狼崽在他背后俯冲而下,机鼻被炮口焰照亮。仅仅一瞥,专家兼首领就判断出第二名飞行员是个白痴,技巧远不及自己追捕的那个勇猛男孩。他的俯冲太过无力,飞机摇摆得像醉了酒,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但它仍然在他屁股后疯狂地扫射。

告警声缺乏耐心,又响了起来,已经到了临界燃油阈值。

他在这里的工作结束了。已经足够。奥巴肯转动喷嘴,近乎垂直地拉升,脱离了这场追逐。第二架狼崽从下方飞过,被他的突然退场弄得犯了迷糊。

奥巴肯不断攀爬,重新回到阳光下,增加着高度和速度。他驾驶着心爱的地狱剃刀转向南方。

这场炙热的空战才刚刚开始。还会有另一天的。

以及另一场杀戮。

[1]混乱之主,Anarch,塞克的外号

[2]前飞矢量机动,viff,vector in forward flight,即在向前飞行时偏转矢量喷管,快速改变机头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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